鹤晨

纷繁一生,不曾目送【第二章】

        夏尧是在元和三年大雪那日被徐白青的爹在村子后不远的一条山沟里时捡到的,那个时候天寒地冻的,夏尧穿只着一身绣了暗纹的丝帛中衣,外面披着单薄却昂贵的红底织金蟒纹外袍,满身是血昏死在雪地里。
          徐爹把他抱回家的时候,他脸都被冻成了紫色,披头散发的也看不出他的模样。徐白青看着那般模样的夏尧,心里觉得很是同情,而他娘还怪他爹捡了个消耗口粮的东西回来真是吃饱了撑的。徐白青冷眼看了他娘一眼,转身出了门在雪道上跑了半个时辰中途摔了几次才到了桥安村邻着的宋家庄找来了宋大夫给夏尧看了伤还抓了药。
          “这位怕是个能引起祸患的,你们得注意着点儿……”那宋大夫出他家门的时候如是说道,这让他娘更加不得安心了。
           徐白青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从未有过的固执,非要把夏尧留下来。
           他亲自给夏尧洗了身子抹了药换了他过去穿小的衣服,当给夏尧把脸擦干净后,他愣住了神。
            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人,比来村子里唱戏的花旦还好看。
            彼时,一眼,便让他动了心弦。
            夏尧醒过来时就和一只受惊的幼鹿般什么话也不说,只要有人靠近就发抖,徐白青没办法只好每天给他送饭的时候引导他说些话,但夏尧艰难地咽着碗里的糙米粥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徐白青他爹看夏尧这样不住叹气,而他娘不时骂几句却也不敢当着徐白青面儿。
             一日夏尧吃饭吃到一半摸了摸脖子,突然和发疯了一样摔了碗,尖声喊道:“玉……我的玉……玉……”
            夏尧双眼通红,满脸眼泪,很是撕心裂肺,徐白青被吓到了,同时心里也莫名疼了起来,将他抱住不让他掉到床下去。
             而后徐白青猛然想到给他换药时将他脖子上戴的那块阴阳盘龙合玉给取下来了忘了给他带上去,他立刻从被褥底下将玉拿了出来安抚他:“玉在这儿,不怕,玉在这儿,没被人拿去。”
              看见了玉,夏尧才渐渐安静下来,却依旧是哭,徐白青把他拥在怀里生疏地拍着他的背,尽量压低声音道:“没事了,别哭了,没事了……”
            夏尧在他怀里没有反抗,他瞬间觉得心里柔了几分,莫名有些欣喜。于是等着夏尧不哭了后,低着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告诉我好吗?”
             夏尧沉默了半响,抬头直视着他,一双桃花眼水雾弥漫,眼波轻荡,徐白青心不禁跳漏了一拍,却不表现出来。
              “……我听见夏尧……有人叫夏尧……”夏尧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是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声音,似乎是他受伤前有人喊过,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名字。
               “夏尧……那就叫夏尧。”徐白青点了点头,不可置否的语气似乎他确定夏尧就是怀里人儿的名字。
                “好。”夏尧低下头不再看他,短短应了一声,而后只是闭上眼睡了过去。
           那一下午徐白青抱着夏尧动也不敢动,就好像他会瞬间消散般。徐白青觉得很不真实,可是他莫名的就想带在这不真实里,他想自己怕不是疯了。
            夏尧在元和四年的春天可以下床了,他就和个孩子一样……不,一般的乡下孩子都比他有用,他就是个什么也不会做的瓷娃娃,对生活一无所知。
             芒种时徐白青他爹教他耕地播种,可是半个时辰没到,夏尧的手就磨破了皮血淋淋的,徐白青很是心疼就不要他做了,带了他回家给他手抹了药,让他在家里呆着,而他娘又要骂人了。
              “你就和我学织布缝衣!我家养不起‘千金小姐’!”徐白青他娘不敢骂夏尧,只能将一堆粗布送到他面前,手把手教起了他缝制衣服。
              这一天天教下去,夏尧指尖多了很多针眼,儿徐白青他娘却也觉得夏尧看着顺眼多了,再过段时日,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家闺女。然而徐白青每夜回家捧起夏尧的手看着都要心疼一阵儿,他娘气笑了:“小混子,怎么没见你那么疼你娘,你是要让小尧给你做老婆!”
           夏尧第做好的一件衣服就是给徐白青穿的,徐白青喜了半个月,硬是舍不得穿,夏尧第一次觉得徐白青有点傻。
           夏尧识字,徐白青知道后每次上镇里赶集,都会给他带一本书,什么《老子》、《孟子》他都不懂,但他每回给店主说:“要读书人看的书,还是那种长的好看的读书人看的!”
           店主莫名其妙了之后想着这‘好看之人’许就是“衣冠君子”,就把这些典籍卖给他了,偶尔也会卖他一本才子诗集。
            徐白青特别喜欢在傍晚做完农活的时候回家看夏尧读书。夏尧端端正正坐在门槛石条上,穿着徐白青给他买的长布衫,晚风吹过他身旁,拂起了他额头的碎发,夕阳映过他一侧的脸,他眼睫抖动着,嘴角微微扬着,整个人就像是在梦里才出现的仙人一样,脱俗不染凡尘。
              徐白青以为这样会持续一辈子,可是他爹摔下山崖不治身亡,娘心痛至极导致身心俱损也随他爹而去。一年之内,至亲全部没了,他在两人的坟前哭得全身抽搐,恨不得拿头去撞地把自己撞死。
              夏尧默默抱着徐白青不说话,他看着二老的坟头心里凉凉的,像是被塞入了一个大冰坨子,他哭不出来,可是他看到徐白青这般模样照样没有法子。
             那日徐白青狠狠抱住夏尧哭着,末了,肿着两眼睛,声音嘶哑道:“阿尧……我只有你了,你可别走了……”
             “好。”夏尧又短短回了他,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眼神有些空洞。
             “阿尧……”
              “嗯。”
              烧的纸钱的烟味有些熏了,夏尧陪他在坟前坐了一天,听着他的心跳,看着天际流动的浮云,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后来徐家主事的长辈看不惯徐白青成天和夏尧腻在一起,就做主给夏尧做了屋让他分出去,徐白青死活不同意可是也没法子,只能和长辈协商把夏尧家做得更离他家近一些。长辈们自然同意了,其实他们也不想管,但是顾虑到徐家徐白青他爹这一支的血脉延续只好这样了。
             离开了徐白青的夏尧养不活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所措地站在自己家院中看着东边的天空,徐白青当夜就跑到夏尧家给他做饭铺床弄好一切家务,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又过了两年,夏尧才真正适应好所处的生活,然而依旧离开不了徐白青,就像徐白青离不开他。
             徐白青这几年的情愫缓结成了绳子,捆住了自己的心,他也有极限了。看着眼前的人,心里的狂热压抑不住,发疯了般想把夏尧捆在自己身边,一步不离。
             就在昨日,夏尧和他坐在田坝上看向对面山林,春风飘过,带来了几缕淡然的香气,夏尧笑着看着山林中野鸟飞出又飞回,偶尔吹走身边的蒲公英,像个孩子。
             徐白青看着他觉得心里像被猫挠,手不禁摸上了他的手背。夏尧转过头看向他,眼睛里装的都是春末的残阳以及他的模样。
              “阿尧……我们结尾契兄弟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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